Erik原本打算到書房度過一個下午，卻在廚房喝水的時候，被Sean邀請加入一場小型的足球比賽，他中學時也曾因為超出同齡的身高被選為足球隊的前鋒，因此沒有拒絕這個重溫舊日情懷的機會。

甚至沒有球門和守門員，一夥人仍然在草地上盡情享受了奔跑和攻防的樂趣，超過一半的人腳步變得虛浮後，Raven便收起球強制中止遊戲，要大家休息一下準備迎接晚上不知道會持續到多晚的拍攝。

整個下午Charles都沒有現身，Erik預想會在書房找到埋首於書中的男人，沒料到卻找到睡夢中仍雙手環抱著書的男人。他緩緩靠近，目光在對方的睡顏停留了一會兒，對方柔和的臉龐顯得更加年輕，Erik可以想像對方年少時沿著書櫃信步遊走，反覆思量書本的排序，像是國王透過巡視規劃自己的領地。

Mrs. Haddaway兩次脫口稱Charles為少爺讓他確定了之前的推測，進入城堡後一些若有似無的線索串了起來，包括Charles和Raven提及城堡時奇異的態度，卻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問題─為什麼Charles選擇隱瞞和這棟城堡真正的關聯？

而且Raven和Mrs. Haddaway都不作他想地全面配合，表示她們對此抱以理解，這幾乎可以串成一個劫後餘生的家族悲劇，但他不打算自己片面地完成這個故事。

他在書桌坐到接近晚餐的時分才把男人喚醒，待對方完全清醒後一起下樓用晚餐。

「你真的應該試試那張躺椅，它擺放在一個日照相當適宜的位置，我很少會在唸書的時候睡著，剛剛大概是太舒服了。」Charles在一行人前往湖邊的路上說。

「如果明天沒有睡過整個下午的話，我會試試。」

「你喜歡這裡的話，我們可以下次一起過來。」

Erik可以看出Charles的表情透露了言語裡未表達的訊息，想著對方多久以後才會吐露真相。

「這是一個很好的地方，我會期待下次能在這裡待更長一段時間。」

「我很高興你喜歡這裡，這裡還有一些有趣的地方，足夠讓人一段時間不會感到無聊。」

這個邀約似乎是誠心實意，但Erik不確定下次再來到這裡，他會願意陪對方繼續演這齣戲，或者會狠心戳破對方的謊言，畢竟他從來不覺得謊言存在「善意」。

他索性就讓前方的大聲呼喊掩蓋這場對話。

「Wow! 這簡直是完美的約會地點，在那麼美的星空下沒有人會拒絕任何事情。」

「哼！在鏡頭裡更漂亮，我昨天就在這待了一個晚上。」

「我盡量保留了這個驚喜。」Charles笑著說明：「我一看到劇本就想到這個地方，連Hank都只有聽過大概的描述，只有Logan還是需要先來看看。看到你們的表情還真是值得。」

他一一掃過Hank、Sean以及其他人的表情，最後停留在Erik相對平靜，只有眼裡光芒難以掩飾的臉龐上。

「Erik，我們上船吧！」

這次Erik沒有接受對方的協助自己踏上船，待他坐下後，Charles才解開繩索，拿起船槳滑到湖的中心，依著攝影師的指示緩緩移動到指定的角度。一切準備就緒後，Hank便宣布開始拍攝。

「為什麼要我陪你來這裡？」

「這難道不是一個很美的地方？我總想著死前要找機會再來一次，結果就拖到這個時候。我不會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候，但也夠好了。」

Evans的目光在對方蒼白而平靜的臉上逡巡，吐出了凝滯在胸口的一口氣後說：「不要說得像是完成了什麼死前的心願，你是要進戒毒所，不是罹患癌症末期。只要你有足夠的意志，戒除毒癮之後就能回到平常的生活。」

「但是有什麼意義？我為什麼要忍受那麼強烈的痛苦只為了繼續漫無目的地活著，何況知道自己沒過多久又會因為無法忍受虛無*去尋找新的刺激。我會讓自己送命，只是早晚的事。」

「你如果那麼自暴自棄，怎麼不現在就下地獄。」Evans有些控制不住怒氣。

兩人在船上第一次對上雙眼，Evans對於自己在對方看到的東西相當確定。

「你有過這個打算，是不是？」

「在這麼美的地方死去會是一件樂事，但我不一定有足夠的勇氣能夠獨自完成。」

對方臉上半是震驚半是憂慮的表情讓Septimus笑了出來。

「不，我不會要求你協助我尋死。我沒有資格要你幫我承擔這個『要生存，或不要生存』的問題*，何況還要考慮到我那不願接受事實的弟弟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不過我很感謝他幫我連繫到你，也很感謝你願意陪我來這裡。」他伸手握住對方放在膝上的手。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過生活，不管是繼續當毒販，或者你有另外的打算……我們都知道你可以勝任很多事情。」

對方堅定的目光讓Evans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我想要在這艘船待一個晚上，願意陪我嗎？」

「……希望我們兩個都不會掉下去。」

「你掉下去，我也會跟著*。」

「那真是太安慰了。」Evans一計白眼掃向對方，看到對方的動作後也跟著找一個舒服的位置躺下。

鏡頭從枕著船躺下的兩人慢慢拉到一整片星空，結束這一幕。

「太感人了！Erik，Charles，你們兩個快跳！」Raven在岸邊激動地大喊，其他人也跟著起鬨。

Charles爬了起來，在眾人的歡呼中脫下上衣後，跳進湖中。Erik爬起來時一臉震驚，Charles此時已經抓住了船沿。

「我希望我可以把你推到岸上，但看來是沒有辦法。Erik，你會滑船嗎？」

「你不先上來嗎？」

「不用，我覺得現在這樣很舒服。」

臉上仍然維持震驚表情的Erik開始小心地滑動船槳，極力避免掃到Charles的身體。在碼頭旁停下後，他把Charles拉上來，試圖協助對方綁好繩索。

「剛剛那整段我都拍起來了。」Logan對著上岸的兩人大喊。

「除了Jack版的幕後花絮我也想要求Darcy版的！」Raven也跟著大喊。

兩人緩緩走向劇組，其間Raven和他人合力推了幾個人下水，最後自己也被拉下去，等到一群溼答答的人都上岸後，所有人才一同扛著器材回城堡。

「明天大家就照著各自的時間表過吧！Mrs. Haddaway會做一些簡單的食物放在廚房，餓了就自行取用。好好享受這一天！」宣布完後Charles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你應該趕快取洗澡完換身乾衣服」

Erik雖然是少數沒把自己弄得溼答答的人，一整天下來他也感到有些疲憊，於是催促著對方回到房間。

「晚安，Erik，祝好夢。」

「晚安。」

洗完澡疲憊感反而又散去，Erik在床上躺了一下後，便起身走出房間轉進了書房。

「我看到陽台上書房透出的燈光，猜想應該是你。」

他不用抬頭也知道是Charles，站在門口的男人緩緩走了進來，腳步有些過於謹慎。他沒有打斷對方的步調，僅是安然坐等對方進一步的行動。

「如果你短時間內不打算回到床上，我想跟你說些事情。」

「洗完澡後我已失去睡意。」

「我知道這要求很奇怪，但我還是想問，你願意再跟我去那座湖一趟嗎？如果不願意的話，也可以就在這裡談……」

「我不介意到湖那邊。」

Charles的笑容對他造成的影響力不知何時已到了他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的程度，直到他們再次踏入那塊水色與天光交織成五光十色的奇特領域，那股充盈在胸膛的感覺才緩了過來。

「你想要坐在岸邊，還是到船上？」

「你決定。」

Charles領著他再次划入湖中心，放下船槳後，那個在他眼中和星辰一同閃耀的男人望向遠方的星空，半晌沒有說話。

「在這艘船上，我能感覺到片刻無拘無束，所以當我喘不過氣的時候，會晚上從城堡溜出來，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大概從我12歲開始吧！20歲以後我就不住這裡了。」Charles看向他後說：「這是Xavier家的城堡。」

他的於動無衷讓對方牽起一個脆弱的微笑，他因此皺起眉頭，在對方陷入更深沉的情緒前開口解釋。

「我猜到了。我不知道你們三個人誰露出的破綻比較多，總之全部都串在一起。」

「我不是刻意要……這是有原因的。」

「我相信，所以我在等你的解釋。」

Charles突然笑了起來，笑到彎下了腰，起身時眼角甚至帶著淚光。

「我覺得我非常愚蠢，我甚至不知道隱瞞有什麼意義。唯一的原因是我感到畏懼，畏懼那個學會用漠視處理問題的自己，畏懼那個在母親的病床前只處心積慮要勸服對方更改遺囑的男人，是這棟城堡塑造了他，我之後的人生都在逃離他。」

Erik靜待對方不再說話後才開口：「我很少有機會待在母親的病床前，因為我沒有辦法只待在她醫院附近工作。一切都是SebastianShaw幫忙安排，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醫院聯繫。當我結束電影拍攝回去之後，發現她去世前一個人孤伶伶地忍受痛苦，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Shaw，還有自己。」

「不，Erik，那不是你的錯，你是個比我更好的人，你珍視你的親人，而我則是漠視她……很孩子氣的行為，以為這可以做為一種報復，也許她根本就因此鬆了一口氣。」

Erik搭上Charles的肩以讓對方直視自己。

「我要把你的話還給你。Charles，那不是你的錯，而且我也認為你是個比我更好的人，也許你無法和你的母親好好相處，但你相當珍視Raven，認識你們兩個的人都看得出你們的感情有多好。再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就不是一個會漠視他人或問題的人，還記得我們一起拍第一部電影時的導演嗎？」

「我還記得。」單是想到那段日子就讓Charles點頭時露出微笑。

「他就是一個渾蛋，我們所有人都不想理他，只有你，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你怎麼做到的，你總是能讓他不再堅持那些過分的要求，又不是使用什麼阿諛諂媚或威脅恫嚇。那時候我就想，這個人應該是能夠了解導演真正想要什麼，而且也確實幫他做到了，只是以一種更好的方式。直到現在你還是那樣的人，你也同時風趣、機智、有影響他人的能力。」

一股腦說完後Erik才開始感到恐慌，他急於安慰對方而把心掏了出來，卻不知道怎麼塞回去，他不敢再說任何一句話，怕會暴露更多。

「謝謝你，Erik。」沉默一陣子後Charles只說了短短一句，但已恢復平常的神色。

兩人又各自沉默地望向星空一段時間後，Charles才提議回到城堡。一路無話，在Charles的房門前，欲踏入房間的人先打破了沉默。

「我們好像還有一局棋還沒下完，要現在繼續嗎？」 

註：此處Septimus用的字是ennui，意思是無法可解的無聊、厭惡、憂鬱，這裡引申為虛無。

註：Hamlet的名句 “To be or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註：改自Titanic的名句 “You jump, I jump”，變成 “You drop, I drop”